【01 我出生在一三一三年的十二月三日，一个闷热的夏天。死的日子已经记不清了，总之，是另一个闷热的夏天。】
一天的工作结束，挤电车实在感觉糟透透顶。汗水、油脂、油墨和廉价香水的味道浸透在衣服里，白色的衬衫也染上淡淡的臭味，据说齿轮工常带着这种味道——绝对，绝对不是什么歧视喔？
手里提着从超市买来的时蔬，踉跄着坐上电梯，走到家门口才猛然发现，整条走廊的灯都坏了。黑黢黢的楼道里什么也看不清，只有一道亮白色的流水从电梯间淌到我的脚边，轻轻扣在脚踝上——真要命，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什么也看不清。
一手提着公文包和便利袋，一手在口袋里摸索着掏出钥匙，向锁孔插了两次，正准备试第三次，防盗门自己打开了。
门那边依然是一片黑暗，只有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。
“怎么不开灯？”我侧身走进屋里，摸到电灯开关，轻轻一按。身后的女人发出一声呻吟，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。
“晃。”妻子靠在我背后小声说。
“刚刚在睡觉？”
“嗯。”
“怎么起来开门，是吵到你了？”
“在那儿睡的。”纤细的手臂从我腋下穿过，指了指客厅的长沙发。
回身在妻子额头上吻了吻，腾出手理着她蓬松的乱发，我将公文包放回玄关旁的架子上：“吃晚饭了没？”
“不饿。”
“要不要一起出去吃点什么？”
“想睡觉。”
真是若可奈何，我耸耸肩膀，坐回沙发上。被子连同枕头已经被丢在地毯上，妻子蜷缩在我身边，细长的小腿上结实的肌肉让人想起某种大型猫科动物。不知不觉，相识已经二十年，在一起也有快十年了，自从我顺利晋升，妻子就辞去了跆拳道教练的工作，只偶尔到岳父家的道馆执教，帮带提点一下新人。
“下班的时候，看过阿茵了。”妻子头枕在我的肩上，“很精神。”
女儿今年正是念小学的年纪，托工作单位的福，总算顺利进了家住宿制的公立学校——离家远，但是升学率很高。
“在做什么？”
“在打架。”
回答的内容实在太出乎意料，反而显得异常现实。我摸摸下巴，思考着怎么接话，又听见妻子小声说：“打赢了。”
……太阳穴发痛。
“找班主任谈了没有，怎么说阿茵的？”
“打赢了还有什么好说的。”妻子带着点得意的神色，白了我一眼。
电视里正在上映脱口秀节目。五个人，三男两女，还有一只宠物狗，在电屏后面说着听不懂的方言。不时有彩色的字**画面里，再配上欢脱的音乐，偶尔加以犬吠，真是滑稽的不得了。我半躺在沙发上，一只手撑着身子，厚厚的棕色电热毯盖在腿上。
“我想把阿茵接回来。”妻子不知何时站在沙发后面，一只手垂在我的耳边。
我把电视音量调小了些，“想了？”
“想了。”妻子点点头，“我教她念书也行，她在学校打架的。”
“不是赢了嘛。”
“是赢了呀。”妻子意气风发地说，“我可总以教她嘛。”
房间另一边的脱口秀，不知何时将话题转到了历史问答上。已经从公元元年说到了一三一三年。我依稀记得历史课提过那一年，德国皇帝亨利七世死在一个特别闷热的夏天，下葬的时候，树林里蝉鸣想必很热闹，纷纷祝贺着时代的倒车戛然而止。
宠物狗叫了三声，很刺耳。主持人偷偷踢了它一脚。
“不行不行，说好了的，让她自己住的。”我说，调大了电视机音量，于是对话到此为止。
妻子哼了一声，几分钟后又回来，手里端着装满水的品特杯，不耐烦地抬起脚尖踢踢我的肩膀。
诧异于这个高难度的动作，我按了静音按钮，扭头望去：“干什么？”
“吃药。”再没有多余的字。
“怎么了呢？”
“维生素。”再没有多余的字。
我这才想起早上离家出门前，放在玄关上的药没有带走。大约是两个月前，妻子就开始看书研究保健养生方面的事情。久而久之，连我也能记住维生素的名字和各种参类的功效。老实说，我对妻子的保健计划并不上心，每天早上都要吃下不同颜色的小药片，总觉得是很恐怖的事情。
“不吃。”断然回绝——总到了该做个了断的时候。
妻子微微一笑，把品特杯放到茶几上。然后迈开长腿骑在我身上，先是和我蹭了蹭额头，然后伸出手臂环住我的脖子。
“吃不吃？”她咬着我的耳朵问。
钻心的剧痛传来，一瞬间让我以为脖子被拗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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